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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界”与“分众”:媒介融合时代的文学接受

钟媛

刚过去的春节假期里,DeepSeek所作诗歌、所写散文频频亮相朋友圈,带着浓浓的“科技抒情风”再次惊艳众人。如果我们返顾2024年最热的文学作品与文学话题,李娟的散文《我的阿勒泰》是逃不过去的所在,伴随着同名电视剧的热播,在2024年畅销书排行榜中,此书颇为典型,从文字向光影艺术转化实践中所产生良好效果,最终回馈给了文学本身。另一端,网络文学以润物无声的方式将用户累计至5.5亿,不仅成为这个年代大众文化的典型形式,同时催生了网文短视频改编,带来了文化产业的持续繁荣……DeepSeek写诗作文、传统文学作品影视改编所带来的热度,以及短视频与网文数字化生存体验的不断扩展。这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散点文学事件,却同时提醒我们,这些都是互联网时代媒介融合的结果,是独属于这个时代的文学现象与文学表征。

事情的改变,不得不从一本颇具预言性的书说起。阿尔文·托夫勒在《第三次浪潮》这本书中宣告了“工业主义的死亡和新文明的诞生”,而“大众媒体随着生产方式的改变而分众化……也就是说,整个社会结构都在改变,第二次浪潮的同质性社会被第三次浪潮的多样性社会所取代。大众化被分众化所取代”。是的,托夫勒的预言准确地抓住了信息传播时代或新媒体融合时代最主要的特征——分众化。在这个时代,我们都成为文化信息的分享者、创造者、传递者与消费者。传统的文学创作、传播、接受活动中,知识生产者与知识传播者、知识消费者是界限相对分明的,但现在,整个结构甚至生产方式都在改变,过去的报纸、书籍、文献、电影、电视都是个人与群体之间的交流媒介。而今,我们与世界之间只隔着一台手机或隐藏于无形的“网络”。

文学载体的变化一方面显现为载体技术的进步与迭代,但另一方面关联的是“文学受众”——接受文学作品的读者,从少数的知识占有者或服务于政治统治的士阶层,再到知识普及化的大众——载体的进步带来了知识的普及,而“读者群”的扩大使得载体的效用大大显现,最终却导致了“作者-知识生产传播者-读者”之间权力关系的改变。现在,文学环境的改变、受众群体的不断扩大,尤其是载体技术的迭代更新,促成了知识消费者或读者受众话语力量的崛起。或者可以说,产业化与消费性的大众文化的崛起在制造着新的“媒介话语权”,这种“话语权”的显现是以技术与受众为基础的对传统文学生产、传播样态的“倒逼”。传统文学失去“轰动效应”,既是传统文学出版样态的知识、权威标举能力的式微,也是伴随着传统出版样态的固化、危机及话语权降低而出现的。现在,互联网上人人都可以是讲述者与“作家”,在其生产一端无需传统纸质出版媒介的审定、认可,他们只需讲述并获得消费者的认可即可,读者或消费者正在成为评价标准中的重要影响因素。这在网络小说写作过程中最为常见,诸多网文用户通过社区互动与评论回复参与到小说创作中来。当下视频媒介中的弹幕也是受众力量显现的一种方式。因此,传统的“接受方”(读者)不仅提供读者反馈,而且参与创作过程,“指尖上”的交流建构出屏幕上的写作过程与作品,也建构出新的结构与力量。

这是故事发生的最初背景,也是我们现在探讨媒介融合时代的文学的出发点。概言之,载体带来的结构变化导致了“分众化”,“分众化”不得不成为理解我们这个时代文学生产、阅读、传播全环节的关键词。“分众”意味着文学生产传播途径的多样,传统的文学生产与出版体系与话语权威式微但依旧发生影响,网络文学、微短剧及纯文学的影视改编带来数量庞大的不容忽视的受众群体。细看则潜藏在“大众”背后的是各色“小众”,依照个体定制的趣味与标签被互联网技术精准送达不同群体中。

传统文学也必须在“分众”的背景下求得生存之道,与“分众”相伴生的是数字化技术之间的“无界”与转化。对于纯文学作品来说,直面“无界”现状,在“转化”中求生存之道已经成为拯救自我的必然路径。数字化技术带来了不同媒体形式的融合,传统媒体(如电视、广播、报纸、书籍)与新媒体(如互联网、社交媒体)之间的界限将逐渐消失。在这个时代,文字这种静态的存在似乎无法规避漂流的命运,讲述故事却无法发出声音,光影组合与新型技术手段却融合视觉、听觉,甚至触觉,带来了运动的画面与时空综合,带来了更为直观的审美体验,而网络与信息化技术的普及、“去中心化”的创作模式凭借出色的创造力与充沛的活力为普通写作者提供了平台,也丰富了文学的多样性。因此,对于李娟的《我的阿勒泰》这类作品的影视化改编,或者将传统文学出版路径与当下最火热的“直播”关联起来的行动,都是传统文学主动转化与跨界的生存策略。

但应该想清楚的一点是,“分众”与“转化”既是传统文学的生存现状,也是“以终为始”的重建自我主体性的过程。传统文学的权威力量既依赖于受众或话语的社会影响力,同时也不能舍本逐末,而应明确自身独有的价值,在黏合现有的固定受众的同时,积极在媒介“转化”中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传统文学目前大多是“圈子内”的故事,但传统文学也因其“文学性”的优势守住了一批固定受众。因此,破解之道,一方面在认识“分众”,留下固定的精准受众;另一方面,还在融合“分众”。这从近些年来严肃文学的影视化热潮中可以窥见一斑:王家卫执导改编的《繁花》上映后,个性浓烈的电影风格续写了上海岁月里的饮食男女与传奇年代故事,但读过小说《繁花》的人与看过电视剧《繁花》的人之间并不完全对位,甚至可以说电视剧改编在“分众”之下带来了“合”,原来较为传统的圈内受众急速扩大。如果说“分众”是我们这个时代不可避免的接受趋向,那潜藏在危机中的“转化之道”,则在一定程度上弥合了由“分众”所带来的影响。在无界的信息时代,“分众”之“分”在“转化”的媒介手段中得以打开新的审美对话空间。

总之,艺术的本质是情感的表达,载体与传播格局对受众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但受众无论是作为观影者、看剧人,还是阅读者存在,最终都还与情感体验发生关联。媒介融合时代,文学受众的多样化现实与文学生产传播结构性变化,需要写作者与传统文学出版机构、文学群体积极把握“分”“合”之间的转化之道,有效融入多媒体融合的时代格局中。

(作者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副主编、副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