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纸人渡魂

宣统元年，晋南重镇平遥城来了个扎纸匠，姓周，四十来岁，生得慈眉善目，唯独左眼角有颗泪痣，人称"周泪痣"。他在城隍庙后街搭了间草棚，专做白事纸活，手艺出神入化：扎的金童玉女眼波流转，糊的灵车轿马栩栩如生，最绝的是那顶"望乡轿"，轿帘上用金粉画着阴阳鱼，据说能让亡魂坐上去回望人间。

这年霜降，城西当铺掌柜的母亲过世，差人请周泪痣扎三顶纸轿。周泪痣上门量尺寸时，看见灵堂后间坐着个年轻女子，素衣白帕，腕间戴着枚翡翠镯子，正是当铺掌柜的小妾柳娘。四目相对时，柳娘猛地转身，镯子撞在门框上，碎成两半。周泪痣弯腰拾碎片，发现内侧刻着"生死契阔"四字，笔迹竟与他亡妻的绣样一模一样。

当晚，周泪痣正在糊纸轿，忽有冷风吹灭油灯。黑暗中，有人拽他袖口，正是柳娘。她浑身发抖，往他手里塞了块碎银："明日出殡时，劳烦师傅在第三顶轿子里藏把剪刀。"周泪痣借月光看她脸色，青白如纸，眼下乌青深重，像是被人下了厌胜之术。还未及追问，柳娘已闪身消失，草棚外传来夜猫子的怪叫，像是在笑。

出殡那日，送葬队伍行至乱葬岗，突然狂风大作，三顶纸轿同时起火。众人避之不及，只见第三顶轿子里窜出个火人，披头散发，手里握着把剪刀，正是柳娘的贴身丫鬟秋菊！掌柜的大惊失色，原来秋菊半月前突然暴毙，柳娘坚持要给她扎纸轿送行，如今竟闹出这等怪事。

周泪痣趁乱掀开烧焦的轿帘，见轿底果然有枚铜钉，钉头缠着柳娘的发丝。他猛然想起民间传说：用活人的头发和指甲藏在纸人里，能借葬礼引魂上身。深夜回棚后，柳娘竟又找上门，扑通跪地："师傅救我！掌柜的为了侵吞我陪嫁的玉器，与正室合谋给我下了'离魂散'，秋菊就是试药死的......"

烛光下，柳娘解开衣襟，露出心口的青斑——正是中了慢性毒药的征兆。周泪痣咬咬牙，从木箱里取出一套"渡魂纸人"："明日辰时三刻，城隍庙后有场法事。你藏在这纸人里，等法事念到'往生咒'时，我会用朱砂笔点你眉心，助你暂借肉身还阳。"纸人穿着桃红衫子，与周泪痣亡妻生前最爱衣物一模一样，柳娘见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次日，周泪痣扮成道士混进法事，将纸人摆在供桌角落。正室夫人穿着织金丧服，暗中指使道士加快节奏。当念到"魂归地府"时，纸人突然颤动，柳娘的魂魄正要往肉身里钻，正室竟掏出张黑符拍在供桌上，四周瞬间涌出阴兵纸人，手持哭丧棒砸向纸人。

周泪痣甩出朱砂笔，在纸人额心画下"敕令"二字，纸人立刻开口说话，正是柳娘的声音："姐姐好手段，那翡翠镯里的慢性毒，你竟说是我亡母所赠......"正室脸色大变，挥袖打翻烛台，法事现场大乱。周泪痣趁机扯下正室头上的金钗，钗头雕着骷髅吞珠，正是用来控魂的邪物。

"你以为扎纸匠只会做纸活？"周泪痣撕开道袍，露出里面的纸人纹样坎肩，"我妻当年就是被你们这种恶妇害死，这'渡魂纸人'本是给她报仇用的！"说罢，他将金钗折成两段，扔向阴兵纸人，纸人遇金即燃，竟发出真人惨叫。正室见势不妙，想往供桌下躲，却被秋菊的亡魂拦住，她颈间还缠着当日勒死秋菊的白绫。

混乱中，当铺掌柜冲进来护着正室，柳娘的魂魄趁机附到自己肉身，抓起供桌上的玉佩砸向两人："这玉里藏着我爹的账本，你们私吞赈灾银的证据......"话未说完，正室突然掏出匕首刺来，周泪痣本能扑过去挡住，鲜血溅在纸人脸上，那纸人竟落下泪来，泪痣位置与他左眼角一模一样。

官府介入后，真相大白：掌柜夫妇为夺柳家财产，设计毒杀秋菊、陷害柳娘，还私吞了三县的赈灾银。柳娘因周泪痣舍命相救捡回一条命，而周泪痣重伤昏迷时，梦见亡妻穿着桃红衫子来接他，手中捧着当年未完成的纸人——原来他妻女死于难产，他苦学扎纸术，只为有朝一日能渡她们魂归人间。

三个月后，平遥城来了个新扎纸匠，是柳娘扮的。她的摊位上摆着两尊纸人，一尊穿道士服，一尊穿桃红衫子，逢人便说："这是给我救命恩公和他夫人扎的，等我攒够了纸钱，就烧给他们，让他们在阴间做对神仙眷侣。"有人凑近细看，发现那男纸人左眼角有颗泪痣，女纸人腕间戴着半块翡翠镯，断口处缠着金丝，像是从未分开过。

每逢初一十五，柳娘的纸人摊前总会飘来若有若无的哭声，有人说是周泪痣夫妇在谢她，也有人说，那是无数被冤死的亡魂，借着纸人的躯壳，在人间喊出了迟来的冤屈。而那顶未烧完的望乡轿，至今还摆在城隍庙角落，轿帘上的阴阳鱼隐隐发光，像是在照看着世间的善恶因果，一丝一毫，都不曾漏掉。